關於山芋的文章:給山芋磕頭
本站:山芋在困難時期幫助過無數人脱離飢餓,給山芋磕頭感謝它的救命之恩,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給山芋磕頭》。
同鄉同村同學十來人相聚,年長者宴請,服務員端上來一盤“農夫故園”——花生、玉米、山芋、黃瓜、菱角、蓮藕、芡實等土水之物簇擁而至,清新撲面色香味全。然而,三位同鄉見到山芋,居然破口大罵,歷數當年山芋難吃而不得不吃的苦難。他們説,老子現在見到這B東西就直冒胃酸,看都不想看,更別説吃了。三位的牢騷怪話很快被接踵而至美食美言淹沒了。大家興致勃勃地談論起今天的好日子。
無端謾罵及高談闊論之後,就開始了豪飲。所有人都知道我從不沾酒,他們給我充分的自由。花生蓮藕芡實等很快被熱捧咀嚼了,寂寞的山芋被冷落在一邊,無人問津,我端在自己面前。這是五顆黃心小山芋,綿柔軟汁,甜香四溢。在樸實憨厚的山芋面前,我的記憶慢慢閃回到故鄉童年。
山芋又叫紅薯、番薯、地瓜,它很像我們鄉下伢子一樣,有學名也有小名還有渾名綽號。山芋是家喻户曉的作物,但它的來處卻很遙遠。相傳,山芋最早是印第安人培育的,後來輾轉傳入菲律賓。當時山芋被統治者視為珍品,嚴禁外傳,違者要處以死刑。四百多年前,有兩個在菲律賓經商的中國人,冒着生命危險,將山芋藤編進竹籃和纜繩內,瞞天過海,帶回了福建老家。
多少年來,由於山芋易種易得,售價低廉,人們逐漸淡忘了它在異邦的珍貴以及引種的風險,只作為粗糧和飼料看待。只有在饑饉年代,才不得不當作主糧代為裹腹救命。
記得小時候的每年秋天,山芋收穫季節,我們的父母都要選一些健碩完美的山芋珍藏起來。這樣的種子在我們鄉下被稱為“山芋媽”。來年春天,將山芋媽植入肥沃的泥土裏,它就會很快地發芽長藤,藤條剪下來截成半尺來長,栽在土壟上,就又會長出長藤。那時農村都是牛拉木犁,山芋的栽種別具一格,要栽在土籠一樣的逶迤土嶺上才行。我長大後,才知道,這樣做除了便於排水,擴大地表面積,更是為了土壤温度的調節。温差越大山芋的收成就越好。每一季的所有山芋都是春天時那幾位山芋媽媽的孩子。山芋媽媽生完孩子就化成了泥土,但她的子子孫孫會在泥土裏又長成她的樣子。
山芋的葉子很好看,紅綠色橢圓形。它們像夜晚的偵察兵一樣,幾個月匍匐在地。山芋的根塊也多為橢圓體。那時候在鄉下,山芋渾身都是寶。山芋藤是禽畜的飼料,雞啄葉,豬吃藤,牛更愛連葉帶藤加根都全部笑納。山芋藤有時也是我們的菜餚。山芋是所有動物的糧食,也是人的美食。
山芋的收穫也很特別,首先要用鐮刀將藤蔓割走,堆到田埂邊,露出小山一樣的土嶺,再用牛拉犁,分兩邊和中間三次將山芋嶺犁開。紅黃白不同品種不同顏色的山芋躺在翻開的田地中間,千姿百態。但最終它們經過農民的肩挑車裝,都會聚攏到農家小屋。山芋生熟都能吃,收漿的生山芋是我們農家孩子的水果,煮好的熟山芋更是我們農家孩子的蜜糖。
山芋可以下窖儲藏,可以熬成山芋糖,也可以切片、切條,曬乾,做成山芋幹。秋冬之際,鄉村的瓦屋草舍乃至田埂,都鋪滿了乳白色的山芋圓片。
我們上國小時,家家户户的早飯通常就是一大鍋米糠山芋。大人們天一亮就集體上工了。我們小孩子就從滾熱的濃糠裏扒出幾個熟透的山芋,一路走一路吃;走到學校門口,山芋正好吃完。一路跟隨的大黃狗吃完我們扔下的山芋皮,踏着上課的鈴聲打道回村。山芋幹是我們最好的乾糧,山芋幹酒是我們父輩最好的水酒……
“喝酒,喝酒,再喝!”同伴們拼酒的高聲斷喝,喝斷了我的回憶。一羣年齡相仿的人,抓住青春尾巴的最後幾根衰毛在比酒量大小。
“剛才哪幾個罵山芋的,哪幾個龜孫子罵的?!”一位朋友紅着被烈酒點燃的眼睛,像在尋找仇人。“老子現在也不吃山芋,但老子不敢罵它呀。當年,如果不是山芋,我們有幾個人能活到今天!”全桌子的人都沉默了。
“剛才罵山芋的,都別裝孬種。每人罰酒一大杯。以後哪個再敢罵山芋,老子就罵他七祖八代!”這個提議立即全票通過了。席間三個人乖乖地站起來,慚愧地端起玻璃酒杯,一飲而盡。不知是酒辣還是心酸,六隻眼裏都有了淚光:下次再罵山芋,我們就不是人養的。
盤子裏還有最後一顆山芋,大度而飽滿地看着大家,一臉慈祥。
醉眼朦朧中,年齡最大的同學突發奇想,他很誠懇地説:“讓我們都給山芋鞠個躬吧。感謝它老人家當年的救命之恩。”
沒有一個人反對。
我恭敬地把最後一顆山芋在盤子中擺端正,把盤子輕輕地穩穩地放在酒店包廂的空曠地面上。
我們大家將山芋圍在中間,向它深深鞠躬。
兩個喝醉了的朋友,突然跪了下去,向山芋磕頭;三個罵山芋的人,趕緊彎下膝蓋,像山芋的葉子一樣伏貼於地,久久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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