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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扇面灯笼优美现代散文

记忆是一盏灯笼,它穿过星辰的微光和岁月的尘埃, 或朦胧或清晰地映照着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实,对于我的故乡、我的童年,我所有的梦想,都与一盏灯笼相关联,那是一盏扇面灯笼。

我的扇面灯笼优美现代散文

扇面灯笼,听起来很有诗意的名字。其实,它非常普通,甚至说是简陋。就是挑选十几根光滑顺溜、粗细均匀、没有虫蛀、成人小拇指粗细的高粱挺杆,剥去杆段外边包裹着的高粱叶子,再用细麻绳把这些高粱挺杆捆绑成上头大、下头小的漏斗状的六面体框架,然后再从一个侧面的中间固定在一根结实的木棍上。底座用两根高粱杆做成对角线形状,交接处从下向上穿一根大钉子,钉子上插上蜡烛,除上下两面外,侧面全都糊上白纸,这样,扇面灯笼就做好了。打灯笼的时候,点亮蜡烛就行。它既可以竖在地上,也可以用手举着或是扛在肩上。

送我灯笼的这个人是当年我们老家的邻居。虽说是邻居,其实两家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虽是一个村,但不是一个生产队。我家在第二生产队,他家在第三生产队。他是第三生产队的队长,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很有力道,即使三、四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为人耿直、正派、公道,从不像有的村干部或小队长之类走路、说话都带有一种蛮横的味道,从来不欺负人。他不但人好,出身更好,从他曾祖父开始一直给人做佃户,土改时化为铁杆的贫农,可谓根正苗红,当了生产队长,也丝毫没有穷人乍富的样子,还是照样下地,照样高高地抡起锄把,绝对是干庄稼活的一把好手,所以在村子里威望很高。

“穿新衣、戴新帽,打灯笼,放鞭炮。”对其他孩子们来说,这是过年时候再正常不过的追求或者说快乐。但在我们家,终年拮据,这些都只能是一种奢望。我的父母是基本没有这方面计划的,我也根本不往这方面去奢想。我出生在六十年代鲁北地区一个叫九神堂的很偏僻的小村子里,距离黄河六、七公里,但童年的我,并没有到过河边。我们家是“地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村里人经常批斗我的爷爷和父亲,人们对我们家里的人就像躲瘟疫似的远远地躲着、避着,基本上不和我们家的人说什么话,办什么事,深怕扯上什么关系,受到连累。孩子们也大不愿意和我一块玩。每逢过年,父亲往往只买上一封也就是二十头的鞭炮,预备着年七年级早起来吃饭时放。邻居家的孩子们则买好多鞭炮,喊着、叫着比着放,而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都穿上了新的衣服在大街上晃悠着,神气地炫耀着。而我只能自己抚摸着母亲刚给我理过的头发对小伙伴们说:“俺理发了,俺有个新头头!”小时候只知道贫穷是痛苦的、难熬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才知道与出身相比,贫穷实在算不得什么。我真正走出村子以前,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当然,我也从没因此埋怨过父母,他们已经尽力了!在我心里,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童年时代,我比其他孩子缺少的不仅是物质上的享受,还有……令我欣慰的是,有那么一盏扇面灯笼,陪伴着我,映照着我,在孤寂的黑暗中给我些许的光明、温暖和勇气。

02

按理说,老家的邻居,他真的没必要为我制作这样的一盏灯笼,更没有必要为我花钱买一包红蜡烛。他没有求我们家的地方,非亲非故却冒着风险去关注、关心我这样的一个地主子弟!他的善意真的让我感动。他家的男孩子只比我大一岁,他本来有一盏很漂亮的鱼灯笼,我见过的。但那一年,他家的孩子跟我一样,也扛着一盏和我的一模一样的扇面灯笼。

“我也有灯笼了!我也有灯笼了!”看到邻居送来的灯笼,在自己家里,我喊叫着跳了起来,光盼着能早点黑天,早出去,让小伙伴们看看,我也有灯笼了!天刚擦黑,我就胡乱地扒了口饭,扛起我的扇面灯笼跑出了家门。月亮慢慢地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下,我扛着扇面灯笼围着我们的村子,疯狂地跑啊、跳啊,那里有打灯笼的,那里的孩子们多,我就急火火地奔过去,或静静地站在一边或倚墙站着或围着孩子们转一两圈就走……大叔、大婶看着平时腼腆内向、不声不响的我如此兴奋都很诧异,“这孩子怎么了?”“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如果平时听到这样的话,我会害羞的低下头来,用眼睛紧盯着脚尖,或者跑回家去把自己关到屋里不再出来。可那个晚上,我像疯魔了一样,可着劲儿地跑,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话都被晚风刮到高高的树梢上去了。肩上、身上都落满了蜡油,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可我什么也没感觉到,甚至蜡烛什么时候燃完了,我也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可劲地跑啊、跳啊、喊啊……母亲找到我的时候,我的手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土和蜡烛油。她一看见我,就一把拉我过去,先用两只长满茧的大手捧起我冰冷的脸颊,然后疼爱地攥起我冰凉的小手,慢慢地放在嘴角,轻轻地为我呵气取暖。“娘啊,我错了,你骂我吧,打我吧!”我仰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我的母亲。“你个傻孩子啊!”母亲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啪嗒、啪嗒”泪珠滴落在我的脸上……

父亲则默默地把那些蜡油聚弄在一起团成块,中间放根细麻线,制成一根简易蜡烛,放进了我的灯笼里……

就这样,在我六岁的时候,在那年正月十五的晚上,我终于拥有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笼。这是我人生中打过的第一盏也是唯一的一盏灯笼。就是这盏简陋的灯笼,燃亮了我童年的天空。虽然那时的我还不很明白眼前那团光亮对于童年的我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我的邻居为什么这样做,也许只是基于一种可怜与同情。

03

清明前后,对门家的主人就会在自己院子里就着两棵大枣树做一个秋千。村里的孩子们就围着这个秋千来玩,看谁荡的高,看谁耍得好。大家坐在秋千上,前后悠荡几次,然后一手攥着绳子,一只脚使劲蹬踏着秋千底座,努力向前探出身子,看谁送出去的东西距离秋千最远,或者隔秋千一定距离看谁拿回的东西最多。

平常,我也很想和他们一起打秋千,但总有那么几个孩子就是不让我。有个比我大点的孩子个子不大,毛病不少,不知是看我不顺眼还是为了逞能,竟瞪起他的牛眼来、恶狠狠地用手指着我的脸骂我是地主羔子,让我滚开。“不让我打秋千不要紧,为什么还要骂人?再说主人家的孩子都没有赶我走,你算老几啊?”我真想与他好好理论理论。“我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那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对我?”我想,他也许没有什么意思,就是个冲头,二杆子,当然,真要是动起手来,他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我忍了又忍,还是默默地走开,没去搭理他。我的父母非常谨慎,在外面只知道劳动,很少与人说话,对谁都陪着笑脸,陪着小心。父母也经常叮嘱我一定要谨言慎行,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给家里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我每天就急匆匆吃过早饭,去叫对门家的孩子一起上育红班(也就是学前班,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大班,当时就叫育红班)。在他还在吃饭的时候,我就去打秋千。我想,当时,我一定不是为了等小伙伴一起上学,而是为了能打一会儿秋千啊!

我的对门不知道咋知晓了这件事。在晚上孩子们散去的时候(当然,天也就很晚了),就让他家的孩子来叫我,到他家里去打一会儿秋千。我把扇面灯笼高高地挂在另一棵大枣树上,看着自己荡来荡去的影子,心里有一种忘乎所以的感觉,就像在梦里一般,就像一尾小鱼在小溪里打着水花,欢快地游来游去,自由、舒展。我邻居的孩子发现后,也主动过来,陪着我,有时也会替我举着灯笼。后来,我打秋千的水平在我村的这些孩子们中间是最高的啦。一些大孩子(包括骂我的那个孩子)也不得不服气我。

没想到,那个骂我的孩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几乎每次见了我都要横眉怒目地辱骂我。要不是为了父母的嘱托,我真想找一个没人的机会,趁他不备,出其不意一砖头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有一天晚上,他看见我邻居家的孩子替我打着灯笼站在一边,让我打秋千的时候,脸上全是不解的表情。这个孩子平常很畏惧我邻居的孩子,因为真挨揍。我邻居的孩子把他叫住,板着脸,很严肃地警告他,以后不要再找方正(我的名字)的麻烦,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后来,我还是尽量地躲着他走,偶尔见到他,我就一低头过去。跟这种人较劲,没有必要。当然,他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地骂我了。

就这样,我隐忍着在贫穷的生活中度过了自己孤独的童年。

04

早春里,天地间仍旧弥漫着一种料峭的寒气。我愿意跟着爷爷早睡早起。村里有两条大街,我家住在后街。当年,爷爷和其他几个地主分子每天必须早早起来,根据各自分工把村里的每条街道打扫干净。打扫完才能回家吃饭。饭后,和村里人一起下地劳动。黎明前,残淡的星光下还是朦胧的夜色,我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扛起我的扇面灯笼,静静地跟在爷爷的身边。爷爷一个人在街道上慢慢地打扫着,他要把大街上角角落落里的柴草落叶和牲畜粪便都清扫干净。我则像一个小小的猎人,烟头是我的主要猎物。我左手举着灯笼,右手捡着地上的烟头,蹲下的一刹那,我看见我的影子随着灯笼的移动在不断地变形,无形中增加了一些意外的乐趣。烟头捡拾回来后,我小心翼翼地扒开,把碎烟丝、碎烟叶轻轻地倒在一张废旧纸上,再放到窗台上,慢慢地晾晒干后,送给我爷爷或我的父亲卷着抽。父亲曾抚摸着我的头跟我开过玩笑:“以后我得跟着方正生活,他这么小就知道拾烟头给我抽……”

如今祖辈早已离世,父亲也去世十年多了,可我当年跟着我爷爷捡拾烟头的情景如同黑白影像反射着记忆的柔光,而那盏灯笼则时常在梦境里摇曳着,闪烁着愉悦的暖黄色的亮光……

05

夏天的黄昏,村里大队办公室前面的空地上正准备放电影。孩子们顾不上吃饭,一个个搬着杌子、拿着长凳去占地儿,或用一破砖头画个圆圈,里面放张破烂报纸,自己坐在里头,不让别人进去,唯恐没有了地方看不上了。虽然我也很想去看电影,但我还是认为有比看电影更重要的或者说更吸引我的事情去做。那就是趁这个机会,扛上我的扇面灯笼,拿着一个自己缝制的破粗布袋子跑到村后面的树林子里,去捉“消息牛”(方言,蝉的幼虫)。那时树多,“消息牛”也多,也没有人跟我抢了,只有我自己,真是享受啊。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消息牛”纷纷出来,往树上、草上爬,我仔细地搜寻着,捡拾着……这么多“消息牛”拿回家去泡在咸菜缸里,隔上几天,母亲用三、五粒去壳后的蓖麻籽在锅里把泡咸的“消息牛”一煎,就着玉米面窝头,可好吃了!这样,不用花钱,我们一家人也就改善生活了。想到这些,心里好像已经吃过似的,美滋滋的。

天完全黑了下来,树林子里阴森森地有些怕人,偶尔,一只蝉鸣叫着嗖的一声从这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去了。我俯下身子点起我早备好的扇面灯笼,让它倚着一棵大树稳稳地竖立着,灯笼附近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我的心也就踏实了许多……当其他孩子在看电影的时候,我一个人正不停地向前移动着我的灯笼,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在树林里慢慢地搜寻着、搜寻着……

我估摸着电影快演完了,主要是怕我的父母找不到我心里着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时,“消息牛”也基本上装满了我的袋子。我扛着扇面灯笼,走在回家的路上,微风摇曳着斑驳的树影和我幼小的身影,星星眨着眼睛,萤火闪闪,蝉叫蛙鸣。多么美好,多么安静!我的心啊,轻盈地像是一阵柔风,自由、凉爽、流畅,一种久违的舒心的笑意浮现在我平常大都是忧郁的脸上……

06

初冬的夜晚,有一个说书先生来我们村里来说大鼓书。记得他当时说的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一段,“好一个能征惯战的穆氏桂英,三声炮响就下了山峰……”说来也怪,我竟对这说书先生感到莫名的亲切,特别是那动听的故事、明快的节奏以及高亢激荡的唱腔一下子让我如醉如痴。

不到七岁的我竟一下子就迷上了说书这门古老的传统曲艺。就在那年冬天,我不怕天冷地寒、夜黑路滑,扛着我的扇面灯笼,跟随着说书先生的脚步,辗转在我们村附近的好多个村子里,兴致勃勃地跟着说书先生学说书。今天跟着去听,临走时再问好明天到哪个村里去说。第二天下午我就早吃点东西,急乎乎地扛着我的灯笼跑到哪个村子里去。说书先生在台上大声说唱,我就在台下低声学着说唱。可能是我每天都跟着他转的原因,引起了他对我的注意。他把我叫到跟前,问了我的姓名、年龄、是哪个村的、父亲是谁等后,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你这个孩子,这么喜欢说书,在家里也没你啥事,愿意学的话,回家跟你父母说说,趁早跟着我一块,跟着我吃、住,省得你来回跑,也算是跟我作个伴吧。”我一听当然高兴,回家跟父母一说,没等父母表态,就扛着我的灯笼跑着去找说书先生了。

以后,我也就不用天天晚上往家里跑了。说书先生曾跟我父亲说过:“这孩子悟性很强,说实话,你家这个成分,孩子不能考学,也不能当兵,很可惜的。要不,让这孩子跟着我学这行当糊口吧。”父亲说,“这孩子还小,不定性,先这样,以后再说吧。”说书都是晚上说,白天联系好说书的村子后,师傅带着他简单的行李,我扛着我的灯笼,两个人就往联系好的村子里赶。

07

在路上或在村子里,师傅一有空就教我说唱,有时教我唱歌、有时教我唱戏,有时教我唱西河大鼓,以教唱西河大鼓为主,师傅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反正,对学什么我都很感兴趣。晚上,他在上面表演,我就在下面学。村子里有汽灯就用汽灯。没有汽灯的,就把我的扇面灯笼用一根细绳子固定在桌子腿上,使灯笼高出桌面半尺高就行。反正说书对光线强弱也不是特别要求。时间一长,每到一处,在未正式说书以前,师傅一般是先让我来一小段,算是告诉大家马上开始说书了。当然,我唱的内容与师傅说书内容关联不是很大,甚至一点关系也没有。再就是师傅累了或感冒了,我就顶上去替他说一段。我曾唱过吕剧《王汉喜借年》《李二嫂改嫁》等,唱过京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捉放曹》《三家店》《空城计》等选段,也唱过《刘胡兰》《红梅赞》《黄河大合唱》等一些革命歌曲。虽然唱得不是那么到位、那么好听。但由于我年龄小、不嫌害羞、又不怯场,能完整的把词唱下来,还是赢得了师傅和乡亲们一阵阵鼓励的掌声。

以后,我们村子里的孩子们,一看见我,就立马围拢过来,很好奇地让我给他们说唱一段。一些个大人,也时不时地逗引我表演一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很有一种存在感、成就感和自豪感。只要人家一说,我都来者不拒、乐此不疲,我马上就很高兴地站起来,很自然地端正好姿势,郑重其事地有板有眼地来上那么一两段,也不管人家是真想听还是假想听。至今,年过半百的我,偶尔回到老家,村子里还有一些老人人开玩笑地问我:“爷们,咱还说书吗?”只可惜,我跟着师傅学习还不到一个冬季的时间。快过年的时候,公社里接到举报,说师傅成天与地主子弟混在一块,说书的动机不纯,就勒令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能来我们公社里说书了。他临走时,除送我一块醒木(也叫止语)外,还特意送给我了好几封红蜡烛。

告别师傅的那天晚上,我对着窗前那盏扇面灯笼,反复吟唱着师傅教过我的那些个唱段,眼睛都哭肿了,嗓子沙哑得好像里面堵着一团棉絮……

“数九寒天下大雪,天气虽冷心里热,我从那前线转回来,胜利的消息要传开,胜利的消息要传开……”

“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封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窗前那摇曳的烛光,暖暖的,在我或急或缓的声音里,孤单地跳跃着;往事,幻灯片般地,在灯笼背后的阑珊处,一帧帧展现;那不断流淌的烛泪,红红的,像我的心,在冰冷的夜里,热一阵,凉一阵,慢慢凝结、滴落在黑漆漆的深夜里,无息无声……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迷迷糊糊睡着啦。猛一睁眼,天早已大亮,灯笼的蜡烛已经燃尽。太阳照在我的脸上、照在我的灯笼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竟然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我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太阳,狼吼般地唱了起来——

“太阳一出向西朝,照在了昆仑落霞桥,桥下有一棵紫藤树,叶大根深长得高……”

本文作者:闫同兴

公众号:税收文艺

标签:扇面 灯笼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