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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在大街上哭泣的女人

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短篇小说:在大街上哭泣的女人

那位三十出头,身材瘦小,面黄肌瘦,嘴唇干枯得失去了血色的女人已是疲倦了。她背着黑色软背包,左手拉着带轮子的蓝色硬箱子,右手抱着不到三岁的女儿。女儿留着齐颈的黑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脸蛋白净嫩红。

女人缓慢走过劳务市场,要到火车站去。

她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回家。不管回不回,火车站倒是个歇脚的地方,没地方住的人可以装成等车的样子,在那里待着。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回到乡下去了。她的父亲是位满腹牢骚的酒鬼,母亲常年身体有病,对于离了婚,带着个孩子的她不会有好脸色。女人在生下第二个女儿后,男人非常失望,受制传宗接代的压力,对女人再也没有了好脸色。两人经常吵闹,女人一气之下和男人离了婚,带着当时还不到一岁的女儿回了老家。在老家,父母帮她看顾孩子,她骑着自行车每天去镇上的工厂上班,那样过了一年多。后来父母让她嫁给一个有智障的,家境还不错的人,她是为这事生气离开家的。

离开家,她还是去了从前生活过的深圳。女人想看看自己的大女儿。女人没有手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大女儿的声音了。以前大女儿还在城市里,她用公用电话通电话时,大女儿总是哭着说想她。她也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每次和大女儿通电话时她便有些后悔离婚。来到深圳后女人方知道,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大女儿在半年前被男人的母亲带到乡下去了。

两个曾经相亲相爱的人见面时,男人看着女人,看着女人怀中的小女儿,内心里满有些愧疚,而曾经和女人相好过的回忆使他渴望和女人亲热。如果女人愿意,虽说他所赚的钱也并不多,却也愿意再辛苦些,养着女人和女儿。女人断然拒绝了男人的要求,在离开时候也没要男人拿给她的钱。

女人想在深圳留下来,可租了房子身上就没有钱了。女人想找份可以带着孩子的工作,却一时也并没有那样的工作。以前同在一个工厂里打工的女友,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她红着脸已借过一次,不好意思再借。想到男人,女人也不想再向他求助。她恨男人,有时她连带着也恨起了女儿。女人也曾希望生个男孩儿的,女人和男人都有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谁料想第二个也是个女孩?失望的女人很快接受了现实,但男人,尤其是男人的父母却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现实,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女人愿意继续生的话,大约两个人也不至于闹到非得离婚的地步。如果男人再成熟一些,去好好去赚钱,不给女人压力,能让女人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些,女人倒也不见得不同意再生。

不管怎么说,还是离了。

离了,带着个孩子的女人生活就更加艰难了。

女儿还是全然不懂事,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抱着女儿出去时,女儿见到商店花花绿绿的东西,就倔强地拉着女人去买东西。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女人不同意,女儿就哭闹个不休。有时女人狠下心来让女儿哭,可女儿能持续地哭上很久,哭得女人担心她的嗓子会坏掉。女人也怕外人的眼光,那眼光会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全世界对她的不公——那么多高楼大厦,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幸福快乐的人,为什么偏偏让她那样难?有时女人也吓唬女儿,说不要她了,装着转身离开的样子。女儿也会害怕,哭喊着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扑到她的腿上,让她抱抱。她看着那样的女儿,觉得自己可怜,女儿也可怜,心里难过得像被针扎。女儿像个小野兽,实在是太闹腾人,有时女人真的想不管,想离女儿远远的,到一个再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需要对谁责任的地方去了。可她怎么能狠得了那个心呢?有时女人想一死了之,可死了女儿怎么办呢?

在十字路口,在地铁里,看到身体有残疾的,或上了年纪的人在乞讨,女人也想过带着女儿去乞讨。她的歌倒是唱得不错的,也想过弄个音箱和麦克风像别人那样在街头卖唱,可她又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那样抛头露面的挺丢人,从心理上过不了那一关。女人也想过出卖身体,城市中有那样一些不幸的女人,她们迫于生活会做那样不体面的事。她不能。她以前的工友,有姿色的,有的给有钱人当了情人。有的做了一段,便有了钱,开了小店,成了老板。有的还给别人生了孩子,有了房子和车子,过上了让别人羡慕,当然也让有些人看不起的生活。她模样不差,如果愿意放下自尊,大约也能找个上了岁数的有钱人,靠着那样的男人租个房子,和女儿生活下去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可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甚至会为有那样不好的念头而羞愧。

女人还是想找份工作。保姆也好,中点工也好,清洁工也好,不拘什么工作,只要能赚到钱,能养活自己和女儿就行了。有了钱她就可以继续租房子,有饭吃,也可以把女儿暂时托给别人照看着。可是工作找了有一个多月了,几乎所有要人的地方在了解到她的实际情况后都不愿意接受她。租的房子到期了,没有钱再交房租,女人只好搬了出来。女人想到劳务市场再试一试,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回老家了。老家再不好也有个住的地方,有口饭吃,有帮她带孩子的人。如果她不愿意,父母也不能绑着她嫁给别人。

女人和女儿早上只吃了份三块钱的肠粉。中午时女人给孩子买了块蛋糕,由于盼着工作,她喝着用矿泉水瓶子灌的自来水,也没怎么觉着饿。她抱着孩子问过许多人,没一个人愿意接受她。后来招工的人都走了,劳务市场的地面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纸,使那儿显得零乱不堪。有同样没找到工作的人拐个弯走进一条街道路旁的餐馆吃晚饭,也有的坐着或躺在路旁树下休息。不断的有车喧响着从街上通过,也不断地有人从街两旁走来走去。没有找到工作,负重前行的女人明显感到身体里的力量弱了下来,每往前一步都能听到骨头抗议般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她想着要不要乘上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要不要坐上火车回家。想着口袋里仅余下的够买一张火车票的钱,想着在城市里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过日子的男人——他到是可以帮帮自己,可她宁肯回老家也不愿意再接受他的帮助了,他伤了她的心。

两个人在一起时男人老是说她是死脑筋,是犟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可不管怎样,男人跑业务总还能赚回些钱来,支撑着原来的那个小家,对她和孩子也还算是好。如果她能懂得忍让,承受得更多一些的话,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两个女儿也不用分开了。想到女儿,女人渴望回到从前,渴望能有很多很多的钱。

女儿看到路旁商店里的什么东西,用手指着,争扎着要下来。女人扭头看到商店门口桌子上的一个烤箱,烤箱里正滚动着一些香肠。

这个,我要。女儿还不能叫出来那是什么。

女人知道继续走的话女儿就又会哭起来,她也累得快走不动了,便把女儿放了下来。摸了摸口袋,口袋里余了车票钱就余下十多块钱了。路上得一天时间,也得吃饭。她有些不舍得,犹豫间女儿又哭了起来。哭是孩子惯用的,通常也最有效的伎俩。女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花了两块钱给女儿买了一根。比手指略粗些的香肠红黄焦嫩,弥散着诱人口水的香味。女人闻着那香味,肚子里咕噜噜叫了几声,才发现也饿了。女人太烦太累了,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下去了,她便想给女儿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因此她腰下腰,故意把香肠放到自己嘴边,装成要吃的样子。女儿的小手却迅捷,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

妈妈,妈妈,给我嘛,我是小孩子嘛。

女人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把香肠给了破涕为笑的,又有些紧张不安的女儿。

谢谢妈妈!女儿礼貌地说。女人平时就是那么教女儿的。

女人点点头,看着女儿说,慢点,小心烫呢。

女儿拿着香肠猛地咬了一口,却很快吐了出来,把香肠丢到地上,“哇”的一声,又哭开了。香肠滚落在地上变脏了,女人看着心疼,觉得浪费了本就不多的钱,女儿太不懂事了,因此很生气,便命令女儿不要哭了,用手指着地上的香肠,让女儿把香肠捡起来。女儿不听,还是哭着,声音很大,委屈的样子。路过的人有些停了下来,看着女人和孩子。看到有人围观,女儿哭得更起劲儿了,女人却也更加生气了,忍不住推了女儿一把。女儿倒在地上,翻过身去,趴在地上,踢蹬着腿,打着滚儿哭嚎着。女人蹲在地上,后来又坐在了硬箱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儿哭。

又累又饿,几乎绝望的女人看着在大庭广众之下哭闹的女儿心情实在是坏透了。她并不想女儿那样,又觉得由着她好了,再说哄劝一时半会的也止不往了的。那时的她心里像被塞了一把麦糠一样难受,脑子里尽是些不好的想法,例如离开女儿,例如狠狠的打她一顿。更要命的是,女人能感到围观的人在指手画脚,在遣责她这个当妈妈的人。

有位好心的中年男人弯下腰,试图去劝慰女孩时,女人像只豹子似地冲过去推开男人,实在气愤的她忍不住往女儿的背上踏了一脚。弹簧一样的脚落在女儿背上的瞬间,力收了回去,可脚还是踏在了女儿的背上。女儿的哭声更加尖利了,围观的人也更加气愤地说女人不是了。

女人还是由着女儿在地上哭。

女人又坐回到箱子上去了。

女人用手指着,敌视地看着围观的,七嘴八舌的人说,你们懂什么?你们有钱,砸些钱过来啊……你们这些好心人,充什么善良哪?知道我有多难吗?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没有一个好人……你们真想把人往死里逼吗?你们知不知道我都快疯了!你们……你们看不惯可以打电话报警啊,让警察把我抓走好了!

女人说了一通话,声音时大时小,模样真像是有些崩溃的样子了。说完后,女人抬起头来看着天。那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再过个把钟头的样子,城市将会燃起万家灯火,街道上将会成为一条光的河流。女人看了挺长一段时间,像要从天空看出一条路来。女儿还是在哭着,但女儿的哭声听不到了,因为女人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像骤落的暴雨,透着绝望和悲伤,歇斯底里,完全压过了女儿的哭声。

女儿听到妈妈在哭声,惊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胆怯地走到妈妈身边,先是用恐慌的眼睛求助地看着路人,接着又哭了起来,哭声很小,像真的在哭了。

对于路过的,围观的人来说,他们又能为这对母女做些什么呢?

不过人们很快看到,女人不哭了,她抹了抹眼泪,把抽泣的女儿拥在了怀里,对女儿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哭,妈妈对不起!

有人看到那一幕忍不住有些难过,可也帮不了什么。

20xx年8月31日修定